我在京东拿满绩效后，为什么决定离职读博

▋ 两次低绩效

巅峰从跨专业准备面试，到入职京东做后端开发，只花了7个月的时间。

在此之前，巅峰是某985大学的化学工程硕士。他没有遵循继续读博或者找化学产品研发的相关工作，是因为他慢慢发觉泡在实验室的生活十分枯燥，而化学相关岗位待遇也不优厚。他自觉选错了路。

研二时，巅峰放弃硕博连读的机会，全心转码。他和同学合资去闲鱼买了一个复杂项目操练，经过艰难“补课”，甚至通宵准备，他拿到了6个offer，上岸大厂。

据巅峰的话来说，他比较幸运，因为22届恐怕是最后一届能较为轻松拿到大厂“入场券”的人。在那之后，大厂裁员不断，hc被锁，算法题难度陡升，再进厂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但另一方面，巅峰的幸运也来自他的实力，他的自学能力已然不错。

但科班与非科班的差距在入职后还是显现出来。

研发部一共招了三名应届生，主管交给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是公司内部使用产品。另外两人是计算机相关专业，上手快，只用了两周左右就完成了开发，巅峰要比别人多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熟悉理清业务逻辑。这给他的主管留下来“基础薄弱”的印象。

第一季度绩效谈话，毫无意外，巅峰被告知他是“低绩效”，这意味着不仅接下来的奖金打折，还可能影响接下来的升职加薪。主管和他说，“你们这样非科班出身的，基础较薄弱，要多花时间多努力。”

巅峰颇受打击。他不认为他和别人有技术上的差距，只是他的项目经历操练太少，对业务逻辑不熟悉。

自从进入京东后，巅峰就拼命卷，疯狂加班，积极表现，哪怕连PPT的细节都做得比别人更加用心，却得到了一个最差的结果，他难受得连续好几晚都睡不着。尤其在和其他大厂的同届同学交流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是混的最惨的，他忍不住产生重新读书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迎难而上。

第二季度，巅峰又拿到了“低绩效”。

一般而言，选领导是职场生命的第二次投胎，巅峰自觉时运不济，他的主管好像不待见他，这从几件事上表现出些许踪迹。

为了扭转主管对他的印象，巅峰将第二季度的开发需求做得又快又好。2022年末，正值新冠感染高峰期，他也中招了，身体的不适让他难以专心工作。他向上级请了假，并请示“这个需求可能有延期风险”。主管十分爽快答应，表示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京东有个传统，如果有紧急需求插入，是可以替换原需求的，巅峰在这期间完成了一项紧急需求，又回头完成有“延期风险”的需求，以为这样就平安无事了。但在绩效谈话时，主管“旧事重提”，将需求延期作为表现不佳的理由之一，并指出和其他同事相比，他做的开发需求太少，应该主动“要活”。

巅峰并不服气，虽然他多次表示希望成长，但主管不放心他，也没给他更多表现机会。他认为自己的进步完全没被看见。

不满的地方还有很多，从入职开始，京东似乎和巅峰想象不太一样，在应届生培养方面颇为“敷衍”，而他在华为的同学，天天晒着他们在公司的安排下，进厂学习，基地考察，比赛、项目不断。

还有一件令他感到不满的是他的组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仅不关心他的成长，每次给他派活还会直说“这活你能做吗，你是什么意见？”审核巅峰的代码时也总是拖到代码被覆盖，他又不得不重新提交。在汇报组员表现时，也会将他各种不足点出。

巅峰想离职了。

还未等巅峰提离职，事情又发生转机。主管表示新的一年数据业务比较繁重，他在这方面基础薄弱不太适合，所以决定将他调动新部门去。虽然巅峰听到这么说觉得很不爽，但正合他意，决定再干一段时间。不过离职的想法一直在萌芽。新部门和他现在所做业务差不多，研发人数却翻了不止一倍，是大部门，他又燃起斗志。

后来，巅峰又知道几个内幕：另一位拿过低绩效应届生在年终拿到了满绩效，而他被主管谈话时，被告知年终系数是每季度的平均值，他拿了低年终绩效。还有一件是部门一共有三个应届生晋升名额，而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机会。

巅峰觉得这一切都太恶心了。

▋ 拿到满绩效，我决定离职读博

接下来的四个月，巅峰保证自己开发的产品不出任何错误，产品测试对他好评连连。新部门有一套完整的打分机制，按照个人表现和工作量加分排名。绩效评选时，他排组内第九，拿满绩效。

看到绩效单那一刻，巅峰感到扬眉吐气，他高兴了几分钟，但随即陷入更深的悲哀中。这份迟到的认可似乎也没那么有意义了。

随着能力的提升，巅峰的工作也卷了起来。许多人为了给自己的绩效加分，会在工作之余，特意去系统找bug修复。即使不加这些提示语，这些程序依然跑得通，但人们会美名其曰“优化”，巅峰找到2个bug，别人能找到7、8个bug。除此之外，还有人去论坛发文章，有人冥思苦想专利过审。不仅组内成员之间卷，组与组之间也卷，部门与部门也卷。

巅峰觉得这是无效内卷，但拒绝内卷的后果是他的绩效又要“打回原形”。

最刺激巅峰的是他接到入职以来最大最复杂的一个需求。这个需求涉及到部门用的所有技术，包括与其他系统的交互，底层数据库的更改，接口的对接，联调……理清业务逻辑虽然花费许多时间，但真正打击巅峰的在于他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系统开发所需要的所有技术，再做下去好像也只是重复，完全没有成就感。那一刻，他产生了离职的想法。

巅峰一直想要成长，他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深度的。他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建国初期科学家们在戈壁滩研究原子弹或航空的东西。他把这样的期望也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但现实是令人失望的，技术浮于表面，为了钱要没有尊严地去卷，做不认同的事情。从入职京东，职场的疲倦感就萦绕在他的心上。他没有留在北京的野心，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一直在内卷。

巅峰递交了辞职报告，令他的主管和同事十分惊讶。巅峰已经联系好了广东一所大学的博士名额，这次他选择了化学和计算机结合方向。

在巅峰身上，可以看到现在许多年轻人的困境，职场疲倦感挥之不散，工作反复遇到挫折。确实，少年意气风发，不能忍被轻视，不公平，不能忍受社会规则和自己想象不一样。我们很难简单判定是环境自身出现问题，还是我们要学会坚强。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认清社会，了解自我，以最自洽的方式选择最想走的路。

人生没有终点，只有起点，只要愿意，任何时刻都可以重新出发。

采访实录

我不怕，我觉得博士再怎么贬值，和硕士也是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我真心佩服博士毕业的人，这不是扒一层皮，是好几层，在这过程中心智和能力肯定会有巨大提升。如果我今年能顺利读博，那我毕业也至少32岁了，距离35岁还有3年，我认为至少留出这个时间去做一些事情。所以今年是我最后申请博士的时间，我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下。不过我现在做这个科研助理，虽然有工资，但不足以支撑我的生活支出，还要倒贴钱进去，我还是建议大家不要轻易离职。不过我不后悔，我并不想再回到那个环境中去卷。

说实话，说不难受是假的。我老在想和我同届的同学都已经混得那么好了，还一路高升。我博士毕业可能身无分文，我想到这个还是挺难受的。但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赛道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能读博我就不会再瞎想了，不再去和别人比。我对读博还是有一种崇拜心理的，如果我真能博士毕业，那这就是我前三十年完成一个很不错的成就，就算没挣到钱，我对自己也十分认可了。

前期觉得值得，后期觉得不值。

我经常喜欢看一些纪录片，以前建国初期那些老科学家们，他们可能在戈壁滩上研究原子弹，或者研究国家航空的一些东西，在一个很平凡岗位上为国家做一些大的贡献，还做得很好。我希望做一些有深度的事情，人生有价值，而不是浮于表面，做挑战性的任务，做出成绩，得到自然而然的嘉奖。

我从小读书学习成绩都挺好的，不会特意卷，努力把手上的东西做好，老师就会看到，对我表扬和嘉奖。我希望我的工作也是这样，不需要主动争取，就算没有嘉奖，我自己做到了想达到的成就，我心里也很满足。我不想通过卷去获得。我不知道5-10年后再看这些话是不是很幼稚，但这些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我不希望我的人生走得那么飘，我希望稳一点，做一份沉淀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