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第六十三章 两个月月
贵林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问。他想起了硅谷的同事杰瑞,当他说起中国兵时眼中的恐惧。“我一直躲在树丛里,看着他们对着王海的脑袋开了一枪......”吴辰刚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害怕极了,吓得根本不敢动......”他没好意思说当时的自己其实是吓尿了。“我是个懦夫......”吴辰刚木木地说着。“王海还有个遗腹子。我这些年每年都给他媳妇汇一笔钱,也不敢说是谁寄的......”贵林看到吴辰刚的眼睛已经红了,喉咙也哽咽了。他像是突然触碰到这个男人的内心和一丝隐痛。他想,原来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难以逾越的过往和伤痛,他握住了吴辰刚的手:“爸,不能怨你的......”吴辰刚说:“我出去抽根烟。”他飞快地走出房间,贵林听到门外吴辰刚轻声地哭了起来。贵林想,这个男人,外面看着粗糙,其实心里是柔软的,像一个不轻易打开自己的蚌。贵林觉得这一刻他的心也变得无比柔软。他甚至有些感激这场病让他有机会和养父把多年打不开的结慢慢打开。吴辰刚住了几晚上,准备回去了,那天晚上,他把贵林喊到跟前,说是有件事情要跟他说。“你亲生母亲付春芳其实在我们回到邵阳不久来找过你。”吴辰刚开了口。贵林屏住了气,心里扑通地跳了起来。“她到处托人问,好不容易找到我们,她原来是打算带着你走的。我舍不得,可是也理解她,再加上我们也有了你妹妹,可是她后来又改主意了,你那时候刚刚考上省重点市二中,她觉得带你回贵州的小山村,你就没什么前途了,就又把你留了下来。”贵林心里炸了一个响雷,原来母亲没有忘记他!母亲没有抛弃他,她为了儿子的前途,狠了心走了,就像当年狠心把他留在钟家村。风带着梧桐树叶的气息,带着遥远的钟家村的气息,带着酸楚的亲情从时光深处吹了过来,吹得月光凄美,吹得贵林眼睛模糊。这些年他一直是有些怨恨母亲的,怨恨母亲抛弃了他,他成了个没有根的孩子,性格上不免就有了些孤僻。现在,他知道,他竟误会母亲了,只是他性格最深处的孤僻自卑已经刻在那,再也无法磨去,且在这一次集中爆发,让他病倒了,这样一笔帐,又如何理得清?“我们,也是太自私,这么多年一直没告诉你......”吴辰刚叹气。贵林强笑:“不怪你们的......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贵林没有告诉吴辰刚他其实偷偷去过钟家村,还去过母亲的娘家。“我只知道是贵州,好像是一个叫桐梓的地方。”吴辰刚说。”贵州,桐梓。”阿芳念叨着:“还有你奶奶说过的月亮河,我们去网上搜一下吧。”两个人说着就打开了电脑。“看,这个!”阿芳指着第三条,贵州桐梓小水乡月亮河。“小水乡......月亮河......水中镜月,石头开花......”贵林想起奶奶那八个字,心中一惊,难道是这里?“奶奶是说过石头寨的。可是石头开花什么意思?”“我觉得可能得亲自去一趟,大概这小水乡附近有个石头寨?又有很多花?”阿芳说。贵林没作声。“去吧,就当去玩一趟,你现在的状况也是需要休息,我陪你一起去。”阿芳说。“这辈子欠了你......”阿芳眼睛看着远方,神情迷茫。“没什么,逗你玩呢。”阿芳却又恢复了笑颜。贵林摇摇头,这个女人,永远有他猜不到的秘密。到了五月,P2P整个产业也一直没有太大起色。很快,益分期的市值从顶峰时接近百亿美金一路走低,跌到现在的十八亿美金,尽管他们现在已经从人人喊打的现金贷开始转型向汽车贷,虽然第一季度总收入增长了80%, 但是因为开发了新的业务汽车贷款,各种研发启动资金随之增加,纯利润降低了30%。 而这时壹诚信刚刚上市不久,还没有第一季度报表,但是股票还是受大环境影响,一起下跌。好在没有益分期跌得那么狠。“现在,我们和益分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那天开月会的时候,邓总叹息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开完了月会,贵林去了邓总办公室。他没跟邓总说他的病情,也没说他要去贵州寻亲,只说临时家里有些事,要请一个星期假。他和阿芳先坐飞机到重庆,他们之前都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到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那天正好起了雾,长江上的雾气和歌乐山的雾气连成片,整个城市如海市蜃楼一般,贵林想起他离开旧金山时,飞机下的城市也是如此飘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硅谷已经五年了。五年,竟是弹指一挥。他们租了一辆吉普车,上了渝黔高速,向着贵州的方向疾驰。到处都是蜿蜒的山路,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像是钟家村的山路弯弯。 进入桐梓以后,路边出现了碧绿蜿蜒的梯田,间或有明亮亮的水塘。他们到达小水乡的时候已是晌午,这里是个不大的旅游景点,常有人来月亮河露营。他们走进一家旅游公司的小门铺,问附近有没有石头寨,问了几家都说不知,问到第三家说是离刘家坝十多里地的地方有个寨子,好像是有很多石头,但是也不叫石头寨,而且寨子里的很多人都搬出了山,寨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两个人想了想决定去碰碰运气,问清了路,就往刘家坝方向开,到了刘家坝,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他们就嘱咐了吉普车司机等在刘家坝,两个人就沿着月亮河走,很快就看到一个小瀑布,瀑布下有布依族的女人穿着蜡染的蓝衣服在洗衣服,她们抡着木棒槌,唱着山歌,清脆的歌声黄莺一般在水面上滑翔。他们沿着河走,河水清凌见底,河床里深深浅浅地铺满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橙黄,乳白,墨绿,赤紫,绚丽多彩,光滑圆润,像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子。“真美。”阿芳忍不住赞叹。贵林也赞叹,突然想如果当年母亲把他带到这里,也不失是个好去处啊。两个人一气走了十多里地,他们转过了一道山弯,突然,阿芳站在那不动了,嘴里只是喃喃地说着:“苹......果......园......” 贵林也呆住了,不远处,有一个层层石头垒起来的石旮旯。石旮旯上是一个不大的苹果园,苹果树,翠绿的树,一棵连一棵,手挽着手站在一起,绿袖子似的。树的后面是山,高的山,青绿的山,缭绕着一层似乎是亘古不变薄薄的雾气。“那么,就是这里了。”贵林呆呆地说,他的心跳似乎一下子就加速了,心里居然涌起了一层细微的恐惧。他们走过苹果园,转到了山坳坳的那一头,远远地他们看到远处一座灰白的寨子。他们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了寨子。近了,现在能看到这个不大的寨子的确几乎都是石头砌成的。石头墙,石头屋顶,石头的阶梯把家家户户连成一片,石阶被时光磨得凹陷下去,愈发光滑,而有些人家的房子下面还有清清的溪流从门前的石板下流过。他们在一家门前门后有很多梧桐树的人家停了下来,敲了门。一个样子清秀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我们想打听一下寨子里有没有一个叫付春芳的女人?” 贵林问,重逢的喜悦激荡着他的心。“付春芳......?”那个女人脑子似乎转得特别慢,半天还说不出什么。“芬水!”她后面一个男人对着她喊:“你还不快进去。” 一张山里男人黝黑的脸露了出来,他把那个女人往里面拉,对着阿芳和贵林粗声粗气地问:“你们找谁?”“不认识,你们快走吧。”男人就要关门,门后突然露出一个七八岁女孩的脸。“月月,你来这干吗?给我进去!”男人把那个女孩也往屋子里推。“月月!”贵林听到这个,如有雷击一般看着那个女孩,那双明亮的眼睛多像他的月月啊!他的心里一阵绞痛,他心跳得厉害,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阿芳忙扶住了他。那个叫月月的女孩子已经一晃就不见了。他们又敲了一家门,那是个有些破落的院子。一个老人开了门,她的背有些驼,一张苍老的不知岁月的脸,似乎每一条褶子里都布满尘埃。“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付春芳的女人吗?”这一次是阿芳开口问的。老人迷茫地看着阿芳,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阿芳和贵林面面相觑。“不,我要再试一家,好不容易到这,不问出究竟我不死心。”阿芳说。贵林想,她就是这样一个一根筋的人,一根筋对他好,一根筋地做事情。这不是个寻常女子啊。第四家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付春芳?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啊。”贵林沮丧地说:“也好,这样就死了心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阿芳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两个人就沿着来时的路走,不多久就又走到了苹果园。果园里到处鸟雀啾鸣,轻渺的云雾在山脚萦绕,美若仙境的一个地方,连时间似乎也驻足不动。两个人就要穿过苹果园时,听到后面一个清脆脆的孩童的声音:“叔叔阿姨!”他们回过头,看到的居然是第一家见到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叫月月的女孩子!“你的普通话为啥这么好?你们村子里的老人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呢。”阿芳跟在她后面问。“我跟我妈学的,我妈说普通话。这里的老人说的是布依族的土话。”月月回说。贵林想起了刚才那个清秀面孔的女人,不像是本地人,不会是被拐卖到这里的吧,想到这,他心里跳了一跳。“我爬到墙头,墙外就是棵梧桐树,我从树上溜下来。”这显然是个机灵的孩子。月月带着他们从另一条路进了寨子,特意绕开了她的家。他们在寨子里的石板道上绕来绕去,最后绕进了一个巷口,贵林远远地就看到一家人的石头墙的石头缝里开出了好几朵雨百合。杯口大的花,纯白洁净,开在灰白的石头缝隙里,有一种别样的生动和灵秀。“水中镜月,石头开花......”他直直地向那个院门走去,痴了一般。开门的是个老汉,一张山里人特有的黑脸膛,额头上皱纹很深,脸上倒还好,没有太多皱纹,看着是个敦厚人。老汉看到了他们两个,却只是盯着贵林看,看得有些发呆,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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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第一章 喀布尔的白梨花
【暗涌】第一章到第十七章
【暗涌】第十八章到第三十章
【暗涌】第三十一章到第三十八章
【暗涌】第六十一章 寻找我的心
【暗涌】第六十二章 记忆中的绿皮火车